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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? 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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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   第2章

◎初見◎

陶嬤嬤見狀,忙給侍奉的丫鬟使了個眼色,隨後便躬身退出屋去。

李幼白直起身來,面朝李沛和馮氏:“爹,娘,你們的恩情,女兒永生永世不敢忘記。”

馮氏蹙眉,伸手要招她起來,李幼白卻轉頭向她,又跪下去:“娘,原先是我不懂事,總跟妹妹計較,您別怪我。您給我的愛和關照,已經遠超您能給與的範疇,女兒叩謝您的大度。”

她曾因馮氏偏愛妹妹而抱怨委屈,難過落淚,氣她既不喜歡自己,緣何又要生下,氣她明明是個慈母,笑顏卻只對妹妹展現。可當得知自己身份時,所有因此而產生的不忿便都有了借口,那種傷心業已變得無關緊要,取而代之的慶幸,是對李沛和馮氏的感激。

馮氏頗為羞愧,兩個女兒,她從來就沒有一碗水端平過。連下人都看得出,曉筠是她心頭肉,幼白像是撿來的。就像這回,她昧著良心對許家娘子說幼白有了親事,這才叫許家定了曉筠。

她對李幼白,全然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,故而聽著這番話,著實心虛。

“不管怎樣,我都是你娘,別說胡話。”

“爹,蒙您念在同科之誼,於絕境時收留女兒,女兒叩謝您的大義。”

李沛嘆了聲:“文宣信任我,我不能辜負他。”

李幼白深吸一口氣,目光漸漸變得篤定:“爹娘,女兒輾轉難眠,思慮再三,仍想堅持自己所願,讀書科考,入國子監。”

“一概後果,皆已考慮妥善?”

“是,前路艱險,女兒定會小心謹慎,望爹娘成全。”

若說先前讀書做官是要為李家爭光,而今李幼白更多了個念頭,她要考進京城,去看看生父曾就職的衙門,再看看那位閔大人,若還有可能,她想調查當年舊案,還生父清白。

一切都得徐徐圖之,最緊要的便是準備來年的鄉試。

李沛看著李幼白長大,這個女兒心性慧根極好,沈穩克制,聰穎有度,當真承繼了言文宣的品行才貌,加之其刻苦勤勉,才有今日的學問成就。有時他忍不住想,這樣好的女兒,若真是自己親生的該有多好。

他摩挲著桐木雕花扶手,緩緩開口道:“那便去吧。”

李幼白把頭磕的通紅,事畢馮氏叫她上前。

“我知道你學問好,又肯用功,不像曉筠,總想著玩,凡事都得我幫襯著才行。昨夜我和你爹商量過,你已經十六歲了,有自己的想法和見地,想做什麽,便去做什麽吧。”

母女二人面對面看著,李幼白動了動唇,話未說完腮頰有些泛紅:“娘,我可以抱抱你嗎?”

她羨慕妹妹能在馮氏懷裏撒嬌,能任性胡鬧,羨慕她累了困了不高興了,馮氏便把她攬過來,輕拍後背哄著。李幼白無數次渴望馮氏也能像待妹妹一樣,把她抱進懷裏,可一次都沒有。

她們的母女情分,從來都是疏離冷淡的。

聞言,馮氏一僵,但仍伸出手來,李幼白就著她的懷抱,把腦袋貼上前去,她總是想象母親的感覺,想象被她抱著,會不會特別溫暖幸福。

而今聽著馮氏沈穩的心跳聲,她又覺得分外陌生。

馮氏進屋,不久拿著一封信出來。

“陛下采納長公主建議,明年開恩科,加了一場鄉試,想來報名的人不在少數,你需得好生準備。咱們濟州到底是小地方,便是你資質好,也得尋個像樣的學堂,有正經先生教,必定能事半功倍。”

她把信遞過去,李幼白看見“鎮國公”三個字,不由一楞,“這是?”

“可聽過盧家家學?”

“盧家家學嚴謹,請的夫子都是有名頭的,兄長曾告訴我,致仕的弘文館學士諸葛瀾大人,就在盧家授課,他做過太子少傅,學問人品都是上乘。”

其實讀書人沒有不知道盧家家學的,門風好,請的夫子都有名頭,正因如此,達官顯貴都想把自家孩子塞進盧家,可謂一位難求。

馮氏見她知曉,便省去了口舌,徑直說道:“我跟鎮國公夫人是舊時好友,想來她能看在往日情分上,將你留下。”

她一早便寫了書信寄去齊州,算是給李幼白鋪路。

未成婚時,她和國公夫人稱得上手帕交,常有來往。只可惜後來,她嫁給李沛,而李沛官運不濟,穩在六品上多年未動。鎮國公雖掛閑職,但爵位世襲罔替,食邑三千戶,良田幾千頃,更別說旁的賞賜。鐘鳴鼎食之家,便是如今只剩下空架子,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隨便拎出來什麽,便夠尋常人家富足終生。

夫家有差,兩人關系漸漸淡下來。

若不是覺得虧欠李幼白,又沒處找補,馮氏斷然拉不下臉寫這封信。

李幼白深知這封信的分量,雙手接過仔細保存好。

“謝謝娘,您費心了。”

母女說話,甚是見外。

“這兩日你先把東西收拾收拾,待國公府給我回信,便趁著你兄長得空叫他送你去齊州。”

李幼白屋裏沒甚雜物,故而她與半青將必需品規整好,分門別類做了標記好,便裝進兩個箱籠。

倒是兄長,一連幾日在外頭打晃,也不知忙些什麽。

待國公府的回信抵達,馮氏松了口氣,總覺得顏面沒有丟損,昔日舊友還顧及當年情分,遂著手為李幼白準備行當。

臨走前日,李溫書拖著李幼白去往後院,告訴她那滿車的東西都是他備下的,都得帶著去齊州。

李幼白驚得呆住,李溫書不管她是何反應,便去指揮小廝卸車,還不忘回頭介紹,都是些季節性的東西,貴在新鮮。

“咱們去國公府讀書,不好空著手。我思來想去,覺得買些特產便很好,帶過去不會顯得刻意,也不會叫人為難。”

李幼白抽了抽鼻子:“謝謝兄長。”

李溫書伸手捏她腮,鼓鼓的腮頰,小倉鼠一樣可愛。

“明年鄉試,去齊州巡查的學政,與諸葛瀾大人相熟。憑你的才能,過鄉試應當不成問題,但若要進國子監,少不得先生舉薦。諸葛瀾大人既然與學政認識,想必是有話語權的。

總之你進了盧家,便等於一條腿邁進國子監。”

李幼白認真聽著,李溫書唯恐說的不夠詳細,難免就有些絮叨,翻來覆去說鎮國公府的人情關系,其實他也不大明白,只是外頭怎麽傳,他便怎麽同李幼白講。

“鎮國公一脈主支四房,長房嫡子承襲爵位,夫人也就是母親舊友,她育有一子一女,年歲與你都相差無幾。”

“當年鎮國公隨太/祖安定江山,鼎盛之時炙手可熱,擔的都是實職要職,說一句位極人臣也不為過。後來老國公爺急流勇退,帶著一眾子孫去往齊州安家,自此以後各代鎮國公皆領閑職,再未踏入朝堂中央地帶。”

李幼白讀史,自是知道其中緣由,早年本朝與太/祖征戰的老臣們,或病死或因種種罪名被殺被抄家,唯有鎮國公一脈全身而退。

關鍵便在於鎮國公的高瞻遠矚,能在權勢高峰時舍得還權於皇室。如今盧家後代安居齊州,任誰看起來都是一副慵懶閑散的模樣。

“我明白兄長的意思,國公府有大智慧,我會好生學習,虛心謹慎。”

“你一慣懂事。”

晚膳便格外豐盛,秋日的湖蟹肉滿回甘,沾著姜汁醋,眾人吃的齒頰留香,甲魚燉雞,嫩而不膩,末了兩個丫鬟擡上新炙的羊肉,滋啦滋啦的響聲瞬時勾起肚裏的饞蟲,最後各自飲了盞菊花茶來刮油。

馮氏見他們吃的高興,擦擦嘴說道:“明兒是個好天氣,我找人算過,宜出行宜交友總之萬事皆宜,此行少則四五日,多則十幾日,溫書一定要照看好你妹妹。”

李溫書應聲道是。

飯後消食,馮氏又帶著李幼白去看她為其準備的東西,卻是比李溫書還要豐厚。泗水羊皮子,牡丹白玉粉,這都是給國公夫人備的謝禮。另外還有各種楷雕小擺件,多半是書房能用到的,便知是讓李幼白來送盧家哥兒姐兒的,再就是碑帖,尼山硯,滿滿當當兩大箱籠,看完便用鎖片封好。

“盧家門第高,你去了少不得受些委屈,萬事忍字當頭,”馮氏說完,覺得有些多餘,若論忍字,李幼白可是最在行不過。兩姐妹偶有爭搶,錯的永遠是她,起初她還會哭,後來連哭都省了,習慣了,便總是淡然冷靜的模樣。

馮氏尷尬地咳了聲,道:“明兒還得早走,回去睡吧。”

不是親生的,總是有隔閡,馮氏終究不能像對待曉筠一樣對她。

啟程前,管事地點了炮仗,一陣轟隆隆的鳴響,伴隨滾滾濃煙,馬車駛離李家。

為了穩妥,他們走的官道,路上能停的驛館也都停下留宿,故而走了七日,才看見齊州城門。

鎮國公府門口早有丫鬟婆子候著,國公府的正門尋常時候都關著,也只遇到重大事宜才會敞開。

故而李幼白搭著半青的手下車,跟隨她們走側門進入,李溫書則與管事的去了後院停放安排。

府邸錯落有致,格局清雅,李幼白雖不通風水卻也能瞧出此中精妙。

也不知過了幾道門,穿過幾處游廊,沿途看來只覺通體氣派,雕梁畫棟,描金繪彩,處處彰顯著國公府的奢華莊嚴。

略低頭繞過垂花門,聽得婆子沈聲開口:“姑娘,前面便是正堂。”

李幼白擡頭,便見寬敞通透的院內,偶爾捧帕侍水的丫鬟經過,廊廡下也立著兩個,正堂門半開,暗紅色氈簾被挑起掛在銅鉤上。

正堂做的極為開闊,進門便是繡金絲團牡丹紋氈墊,不知熏了什麽香,淡淡的帶著股甜味兒,迎面是一道落地寬屏,上面繡著應季的秋景,餘光所及,可見幾座檀木博古架,上置各類古董玉器瓷器。

此時李溫書也趕到正堂,兩人雙雙等在屏風外,聽得腳步聲,便相繼起身,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從門外進來。

婆子喚她夫人,兄妹二人問國公夫人安。

蕭氏不動聲色逡巡一遭,笑盈盈道:“快擡起頭來叫我看看,一轉眼芳茵的孩子都這麽大了。”

看著李溫書,蕭氏道:“跟你娘長得很像,都是一雙杏眼。”再看李幼白,她蹙了蹙眉,“你約莫長得像你父親,臉上不大有你娘的影子。”

兩人一楞,卻也沒辯解,自打馮氏嫁給李沛,蕭氏便沒與她見過,自然也不知李沛長得如何。

旁邊婆子做禮:“夫人,奴婢先去廚房備著了。”

蕭氏點頭:“好生預備,晚上將那三房的哥兒姐兒都叫來,總歸都是孩子,湊在一起也有話說。”

婆子躬身退出。

“你們母親也真是,多年不見竟變得如此見外。她的女兒要讀書,只管托我就是,哪裏要弄這些周章,愈發不把我當自己人了。”

她客套,兄妹二人卻不敢當真,隨後又與蕭氏說了幾句家常,恰好府中有客人來,蕭氏便叫人領李幼白去住處安頓,自己去了前廳見客。

公府曲折環繞,庭院極多,卻很方正端肅。

分給李幼白的是春錦閣,位於府宅東南角,院裏種著一叢菊,恰好都開著,屋裏也都收拾過,被褥綿軟幹凈,能看出連帷帳都換了新的。

李溫書不好久坐,幫李幼白將盛書的箱籠歸置好後,便去外院等她。

世家門庭,處處都要提防,他不禁為李幼白擔心起來,小姑娘家的,初來乍到,會不會受排擠,會不會被人瞧不起?

他雖這麽想,面上卻不敢顯現。

灑掃的下人端來茶水,是個熱心腸的,兀自便說起世子和小姐,道他們和另外三房去了大佛寺,賞菊登高,祈福還願。

“夫人原以為你們前日便能到,便叫世子和小姐等在府中,誰知這麽不湊巧,今兒你們來了,他們倒出門去了。”

李溫書點頭:“路上走得緩,耽擱了時間。”

下人本還想說話,可見李溫書神情淡淡,便只得放下掃帚,去西院打水澆花。

李幼白換了身松綠色襦裙,外面套上纏枝芙蓉長褙子,發髻間插了支攢珠簪子,與李溫書去往正堂。

他們雖是客,但公府規矩多,故而去的早些,堂中還沒有旁人。待暮色四合,各院陸續掌燈時,聽到外頭傳來爽朗的說話聲,緊接著便有丫鬟從內打簾。

李幼白站在李溫書身旁,微微擡頭朝外望去,只見一行人穿著華麗,裝扮明媚,有說有笑地走來,後頭則是幾個郎君,各自扯了披風扔給丫鬟,大步跨進門檻。

方看見李家兄妹,眾人俱是一楞,隨即便有個明眸皓齒的女子莞爾一笑,問道:“嬤嬤,怎的也不幫我們介紹一聲?”

那婆子便說是遠道而來的李家客人。

女子挽著流雲髻,發間簪紅寶石榴花步搖,眉眼間與蕭氏極像,尤其笑起來,連唇畔的酒窩都一模一樣。

李幼白見她打量自己,便先福了一禮:“盧娘子好。”

女子眉微挑,心道是個不卑不亢的姑娘,雖穿著一般,但氣度不凡,遂也回禮。

“我叫盧詩寧,按族中序齒行三,你喚我三娘便好。你呢,叫什麽?”

李幼白便說了自己的名字與年歲,盧詩寧點頭,覆又瞟了眼李溫書,見他同樣斯文有禮,登時對他們兄妹的印象好了許多。如此,她將旁的姐妹兄弟全都介紹了遍,李幼白和李溫書跟著一一見禮,奈何人多,轉頭便又對不上名字和臉。

依著蕭氏的意思,晚膳便都是平輩在一塊兒,待散席,或許她出面張羅,但也看她時間,指不定便不得空。

盧詩寧讓李幼白坐在她身邊,男女雖分席卻都在同一間膳廳,連屏風都未置。

待飯菜悉數端上,眾人卻都幹等著不動筷。

盧詩寧看了眼門外,笑道:“說是去栓馬,怕不是被馬拴在柱子上了吧,我哥也真是的,非要親力親為,甩給小廝便是了,這會兒可好,一大家子都等他一人。”

雖是抱怨的話,可說的坦蕩從容,旁人也都說無妨,全然沒有半分不耐。

少頃,聽到丫鬟叫了聲“世子爺”,便見氈簾掀開,從外走進個身量筆挺的郎君。

他身著靛藍色金線滾邊團紋直裰,腰束月白嵌玉帶子,腳蹬漆色皂靴,行走間帶出一陣疾風,生的是眉目清雋,端的是松竹氣度。

李幼白正打量著,他卻忽然扭頭,使她登時秉了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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